“以前大家关注到打工者,大多是因为极端个体事件。而我关注的,一直都是打工者们的生活常态。”
▲工间休息。2013年8月27日,这是占有兵最难忘的一张照片,图片里女工的眼神让他感觉“女工想从那个环境里挣脱”。
2005年至今,占有兵拍摄了超过100万张打工者相关的图片。废弃工厂的大门、厂房外供奉的财神、染着黄头发的农民工、打工者使用的碗筷……全都走进了他的取景框。
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,占有兵拍下一代又一代从农村进城打工的人们,像他期望的那样,为中国的打工者们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影像史料。
▲神在物非。2015年3月8日,一座废弃工厂前的财神塑像。
近日,第三届映·纪实影像奖公布评选结果,占有兵以其纪实摄影作品——《密集的打工生活》同时获得“优秀奖”和“阿尔帕奖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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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密集的打工生活》
(占有兵获奖作品)
▲ 丢弃的证件。2019年6月21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鞋厂关停后,打工者丢弃的证件。
▲工人集体。2014年12月31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纸品厂的打工者在工厂内参加集体活动时集合。
东莞是制造业名城,工业区内,各类工厂密布,工厂雇请大量的劳动力,从事简单的手工劳动,生产世界各地所需要的各类日常用品。
密集,是打工者在工厂内的生存状态,也是生产线上产品的状态。密集,让生产成本降至最低,让劳动效率最高。密集,体现的是资本运营的效率,管理者压根儿没有工夫去考虑一个个活生生的劳动者是如何生存的,也不需要去考虑。如果打工者不能忍受,就得离职,随时都有新的打工者进厂顶位。
生产线是密集的状态,生活用品是密集的状态,打工者的生存空间是密集的状态。密集,是资本最理想的状态,也是对打工者最大限度的倾轧。因为密集,打工者变得木了,变得呆滞了,变得不能适应生产线高强度快节奏了。
每一个密集的细节,都是打工生活的存证。
▲车间开关。2014年12月5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制衣厂车间的控制开关。
▲ 钥匙柜。2016年8月12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电子厂行政仓库的钥匙柜。
▲碗柜。2012年5月16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电子厂食堂,打工者的碗存放在柜子中。
▲茶杯柜。2012年5月22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电子厂生产车间外,打工者的茶杯柜。工厂的车间是无尘洁净室,茶杯不能带入车间。
▲储物柜。2013年9月5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电子厂员工的储物柜。工厂的车间是无尘室,打工者的私人物品不能带入工厂,上班前,先存放在储物柜中。
▲集体宿舍。2010年1月12日,广东省东莞市。电子厂的集体宿舍。
▲宿舍晒衣服。2012年5月9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电子厂的集体宿舍,打工者晾晒的衣服。
▲ 工厂餐厅。2013年1月29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电子厂的打工者餐厅。
▲ 用餐。2013年1月29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电子厂的打工者在食堂吃午饭。
▲出租屋聚餐。2009年11月12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打工者在工友租住的出租屋聚餐。
▲消防演习后交工衣。2011年8月19日,广东省东莞市。电子厂举行消防疏散演习,结束后,员工们统一交工衣去清洗。
▲ 消防演习后下班。2009年12月31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电子厂举行消防疏散演习,结束后,下班的员工堵住了门口。
▲玩具厂的打工者下班。2014年6月24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上完夜班后,玩具厂的打工者走出工厂。
▲ 玩具厂的车间。2014年8月9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玩具厂的车间。
▲内衣厂的车间。2012年5月22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内衣厂的生产车间。
▲ 手袋厂男工。2011年11月25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男工在生产线上劳动。工厂的老板是台湾人,产品全部出口,2013年,老板跑路,欠下员工两个月的工资。
▲电子线厂女工。2011年11月25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电子线厂的女工在生产线上劳动。工厂生产的电子线,全部出口。
▲女工郑婷。2012年6月18日,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。手袋厂的女工郑婷在工位上进行生产。工厂的老板是台湾人,产品全部出口,2013年,老板跑路,欠下员工两个月的工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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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占有兵
▲占有兵
占有兵,46岁,湖北襄阳人。1995年退伍后到广东打工,先后在工厂、酒店从事保安、总务、行政管理等工作。从2005年开始记录打工者生活,至今已拍摄超过100万张与打工者相关的图片。作品在国内外多家媒体发表,并在世界各地展出。
新京报记者:是什么原因让当时作为打工者的你拿起相机?
占有兵:原因有3个。
首先,当时我外出打工,亲人都很想知道我在外过得好不好,外面的城市长什么样。我就想买个相机拍点照片带回去给他们看看。
另外,我在打工的时候心里总会充斥着一种恐慌感。可以说,每天把我叫醒的不是闹钟,而是内心莫名的惶恐。当我拍照的时候,心里会觉得踏实,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东西。
再有,我觉得人要有一定的坚持,坚持做有意义的事。
新京报记者:从打工经历者到观察者,在您看来,打工者们在我国是一个怎样的群体?
占有兵:我觉得今天国家的进步离不开制造业的崛起。而制造业的背后,是千千万万个打工者的不懈努力和奋斗。当然,科研、管理人员一样功不可没,但作为亲历者和见证者,我想为身边的这些人留下点东西。
新京报记者:拍了近14年打工者,在您的镜头里,这个群体有什么变化?
占有兵:改变比较大,体现在两个方面。
一个是从前的打工者在多年的工作中,增长了自己的学识、技能,或创业做老板,或走上管理岗位,当然,也有许多随着年龄的增长从流水线上退下来。这是当时的打工者这些年的境遇变化。
▲ 2014年12月29日,正在培训的打工者们。
▲ 2011年,打工者利用假日跟着培训班老师在广场上读英语。
另外,现在出来打工的年轻人和我们那时候也不一样。我们举目无亲来到大城市,找不到工作可能连回家的票都买不起。就像颗飞出去的子弹,但却没有靶子。
▲ 2013年6月8日,挤在车里的打工者们。
现在的孩子们有了父辈的经验基础,情况没那么困难。但有个很有趣的现象,现在的一些孩子,宁可去做薪水没那么高的前台服务员,也不愿意进车间做待遇比较好的工人。
新京报记者:拍摄的照片里,让你印象最深刻是哪一张?
占有兵:女工休息的那张。那是2011年1月5日上午10点多,拍摄地是女工进无尘室之前换衣服的地方。
女工们平时长时间用显微镜工作,眼睛很疲惫。我进无尘室时戴着两层口罩,呼吸都不是很通畅,待2个小时就觉得很不舒服。可她们平均每天要在那个环境里工作10小时。
在那张之前我已经拍了几张,画面中的女工听见快门声后回头看我。后来再看这张照片,我觉得那目光里透着“想从这个环境中挣脱出来”。
新京报记者:有统计过现在手头有多少与打工相关的资料吗?下一步有什么计划?
占有兵:东西太多了,不光是自己拍的,我还从工友手中收集了约3000张老照片,100多张员工宿舍张贴画。此外,我这些年收集了其他工厂的实物约20000件,加起来超2000斤……
▲ 占有兵特意租了间屋子存储“打工资料”。
同时,我也在用不同的方法对照片进行分类、编辑和整理,现在已经完成了106本手工书的制作。
现在还在继续寻找打工者过去留存下来的影像、实物,希望能做出一个小型打工博物馆吧。
来源:新京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