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刊登于《国家地理》2003年8月刊的一篇惊心动魄的“原始森林历险记”。本组图片的摄影师如今已故,故事中的人物有的也已逝去,但16年前他们曾涉足深林,去到了现代文明从未触碰过的处女地,那是一次不折不扣、难以磨灭的壮举。与此同时,在潜藏着各种危险的雨林深处,一个从未与人类建立过联系的神秘部落正设下“埋伏圈”,有毒的箭矢已经瞄准了着这些“不速之客”。
撰文:SCOTT WALLACE
摄影:NICOLAS REYNARD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上图中满脸银色胡子的男人,
名叫Sydney Possuelo(右中),
亚马孙地区最后一批荒野侦察员之一;
研究巴西与世隔绝印第安部落的权威。
Sydney Possuelo与探险队员视察地形
本图摄影:SCOTT WALLACE
他曾被印第安人挟为人质;
也曾为捍卫印第安人的土地,
而被白人入侵者用枪托狠狠敲打;
曾得过38次疟疾,
因此受过38次死亡威胁;
他曾任FUNAI主席;
(FUNAI,巴西国家印第安人基金会)
曾在将军、政客、暴力淘金者之间苦苦斡旋,
成功保护了委内瑞拉亚马孙部落
“亚诺马米族(Yanomami)”的家园。
阿特奎尔河蜿蜒曲折,在亚马孙雾气蒙蒙的“悬空之河”下方,悄然藏身于遥远的内陆深处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Sydney Possuelo心怀传教士般热情与信念,带领着一支由印第安人以及《国家地理》作者、摄影师组成的探险队。他们深入危机四伏的热带雨林,寻找“箭人”——即与世隔绝、遗世独立的弗利切瑞人,这是一个千百年来几乎从未与外界文明建立联系的原始部族。弗利切瑞人会杀掉他们吗?甚至会吃掉他们吗?任何人都不得而知。
库鲁耶纳河岸边,这条水蟒的身体膨胀并开始腐烂,散发出可怕的恶臭。是谁杀死了它?我们一无所知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而这次探险存在一个“悖论”,
因为在Sydney Possuelo心里,
这是一场不希望看到答案的“寻找”,
他们所苦苦寻找的,
是一种最好永远找不到的存在。
一只亚马孙狨毛猴,最近的亚马孙大火已使其栖息地大幅度收缩。
本图摄影:CLAUS MEYER, MINDEN PICTURES/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巴西最西端的亚马孙盆地,
绒毛猴嗷鸣不绝于耳,
伞鸟的尖叫此起彼伏——
就在这天早晨,
我们发现新的人类足迹,
刚刚一定有原住民人在这里走过。
约15分钟前留下的脚印,说明弗利切瑞人就在附近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Possuelo突然停了下来,
路中间一小块树皮阻挡通行,
尽管这根本无法抵挡34个全副武装的成年男子,
但Possuelo知道这是一种警告,
“这是丛林的通用语言,
意思是‘待在外面,别进来!’”
“箭人”弗利切瑞部落的村庄一定在近处。
人们发现了用长长的树皮做的仪式面具,并试戴了起来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在巴西亚马孙的偏远地区,生活着17个原始部落,“箭人”弗利切瑞部落即其中之一。在这片热带雨林,有大约1350名与世隔绝的原住民,几乎是全世界原住民最集中的地方。几个世纪来,白人入侵者大肆屠杀,现存的原住民很多都是屠杀中的幸存者后裔,他们分散到当地河源上游附近的山区中,一直避免与外界接触。
一个男人背着西貒,在阿特奎尔河边停了下来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但最危险的不是白人的屠杀——当地社群与外来者之间的暴力冲突其实只导致小部分人死亡。事实上,一场普通感冒或是其他司空见惯的流行病,就能让原住民大规模死亡,因为他们不具备相应的免疫力。
他叫Pajé Tepi Matis,出生于大约25年前,当时他所在的马提斯部落第一次与外界发生接触。此次,Possuelo雇佣Tepi作为猎人与追踪者。(本图拍摄于2003年,14年后的2017年,图中主人公因中蛇毒不幸过世)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本图拍摄于2017年,Pajé Tepi Matis后来成为亚马孙部落最受尊敬的萨满祭司之一,2017年,Tepi不慎被蛇咬伤过世,年仅37岁。
本图摄影:SCOTT WALLACE
探险队的另一名侦查员Ivan Arapa也来自马提斯部落。25年前,这个部落首次与外界有了联系。侦查员Ivan依然记得,巴西政府官员第一次拜访他们村庄,虽然这一切出于善意,但这文明社会的使者正如“瘟神”降临,携带着空前“危险”的细菌病毒,马提斯部落原住民大规模病死。
一些长途跋涉的印第安人会在眼中滴一些传统药水,这些用棕榈叶制成的药水能改变视野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Sydney Possuelo太明白“外人”的危害了,
因此他不希望与原住民有任何实质接触,
他们只是为了探查“箭人”是否存在于此——
发现但决不接触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“一旦有所接触,文化摧毁也将随之开始。”20世纪70年代,Sydney Possuelo还是一名年轻的FUNAI侦查员,也曾因与真正的印第安原住民“接触”而激动不已,他以为原住民和外界能够并行不悖地完美融合且互不打扰。
但幻想破灭了,他渐渐发现印第安人开始前往鱼龙混杂的边镇,他们开始放肆饮酒,在酒精中忘形;他们为了满足白人社会的新式需求,去贩卖印第安服饰、药品;他们甚至学会了出售木材!在联系不断密切的过程中,很多印第安人忘记了自我,忘记了森林。
历时两周,探险队员正在制造一艘独木舟——
经过烘烤后,船体的木材会具有延展性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如今已年过花甲的Possuelo会选择止步。曾经以与原住民接触为骄傲,如今已被别的东西完全取代——那是保护原住民的紧迫感。
我们选择绕路,不走原住民不希望我们走的道路,虽然前方只被一小块树皮挡住。我们钻进道路两侧的灌木丛,在泥泞中穿行半小时,避开爬满火蚁的树枝,走过陡峭的河岸,来到一条狭长清澈的小溪旁稍作休整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下午我们来到一片洒满阳光的空地,看见不少低矮的棕榈小房子,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霍比特人,而不是成年人的屋子。这似乎是一个废弃的渔民营地。两块貘的颌骨上仍长着牙齿,从一棵小树上吊了下来,推测应该是部落的某种图腾。所有一切都见证了一个与世隔绝半游牧民族的存在,他们仍生活在距离“文明”世界非常遥远的过去:几乎是新石器时代。
被淤泥燃成橙红的亚马孙河豚在水中觅食
本图摄影:KEVIN SCHAFER
我们发现的痕迹绝大多数是几天、几周甚至几个月前留下的,说明在弗利切瑞人和探险队之间仍保持着安全距离。但不久后,侦查员发现弗利切瑞人刚刚留下的痕迹:一段卷曲的藤蔓和一大团刚咀嚼过的甘蔗。一名“箭人”很可能已经看见了我们,但他随即跑开了。兴奋之余,我们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置身密林深处。
探险队发现了刚刚咀嚼过的甘蔗和刚刚折断的树枝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在潮湿的森林里,我们一路跌跌撞撞,最后终于瘫倒在地,开始休息。我们中间有12个马提斯印第安人,6个卡纳玛拉人,2个马鲁博人,其他大多是非印第安人的边远居民。我们大口喝着溪水,这时Possuelo清点了一下人数,突然意识到我们的两个卡纳玛拉人搬运工不见了!笑声戛然而止,紧张的沉默弥漫开来。
“该死!”完全没有纪律!”Possuelo咆哮着。
船在上游触底后,团队成员背起行囊,徒步前行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说完他派出6个马提斯人去寻找那两个人,但这6个人也没有回来。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笼罩了我们所有人。那些失踪的同伴是被弗利切瑞人抓住了吗?也许已经被杀死了。
Possuelo的人擦亮眼睛,手中的步枪随时待命。也许这里生活着十几个弗利切瑞人,他们去哪里了呢?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Possuelo再次派出了12个全副武装的侦察员,去寻找之前失踪的8个人。这次终于得到了一个不安的消息:在之前弗利切瑞人的“大门”前——用树皮阻挡通行的小路上足迹消失,失踪的同伴们径直穿过了弗利切瑞人关卡。
残忍的是,在亚马孙土著人之间,往往随手抓住一只猴子便即吃掉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侦查员报告:“我们通过关卡进行搜寻,沿着小径走过一个种着木薯和大蕉的大菜园,来到弗利切瑞人大型定居点的空地,那里共有约14间小屋。弗利切瑞人自己反倒是藏进了周围的丛林,留下一大堆熏肉(猴子肉、貘肉和乌龟肉)和闷烧的篝火。”
亚马孙地区塔帕霍斯河的土著人正在捕食蜘蛛猴。
本图摄影:摄影:CLAUS MEYER
“当时他们似乎正在准备一场盛宴。在村庄中央,侦查员发现了好几只用长树皮做成的仪式面具,旁边放着大陶罐,里面装着红色胭脂果染料,用以装饰脸和身体。更严重的是,这些印第安人在遁入密林的同时,还带走了全部的武器。我们第一次了解到,弗利切瑞人除了弓箭外,还有别的武器。他们还留下了两个大陶罐,里面放满了毒箭,箭头上涂着黑色的有毒粘稠物。
但并未找到那两个卡纳玛利人。”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说话间,两个搜寻队都回来了,只剩下那两个人了。最后一次,Possuelo派出了队伍里最可靠的侦查员Soldado,Possuelo紧握双手,仿佛在祈求上帝。
1个小时后,
Soldado带着两个卡纳玛利人终于回来了。
卡纳玛利人懊悔地低着头,
Possuelo则狠狠瞪着他们,
不过很显然,
Possuelo表面上很生气,
倒不如说心里终于松了口气。
亚马孙地区贝罗蒙特(Belo Monte)水库岸边,渔民在树上挂起鳄鱼皮。
摄影:AARON VINCENT ELKAIM, THE ALEXIA FOUNDATION
这两个卡纳玛利人似乎以为弗利切瑞人是失散多年的亲戚。他们承认自己无视了Possuelo的命令,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铤而走险。但走到空无一人、危机四伏的村子时,意识到自己可能正置身于“箭人”的埋伏圈中,他们完全被恐惧吞噬,离开小径,拔腿狂奔,直到听到Soldado的枪声示意,他们才意识到,身后并没有弗利切瑞人在追赶。
Possuelo(左)正迎着潮水,顺着胡塔伊河向下游划去。
摄影:NICOLAS REYNARD,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
Possuelo抓住这个机会,在篝火旁召开了一场“政治动员”大会:“我想对我们的两位卡纳玛利人朋友说:今天你们很幸运地重生了,因为你们冒入禁地,弗利切瑞人本可以轻易杀死你们。我们不能与他们有任何纠缠,远离他们的生活,是最好的选择。”他温和地斥责道:“我们来到这里,不是为了认识他们,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,不是亲切的握手和拥抱。我们来这里,只是确认弗利切瑞人是否在利用这片土地,而已。”
来源:国家地理中文网